2013年4月24日星期三

清明


已記不清,這是第幾個在外面過的清明;大概快十個了吧。

一直以來都有一種慣性,覺得家裏的始終都是好的,即使是那些破舊的牆壁,肮髒的巷道,泥濘的山路,想起來,都自然而來地與美麗掛了勾。自然的,在家裏呆著的那段時光也被自己理所當然地認為就是最美好的時光了。這看起來沒有什麼邏輯,但卻很堅定地這麼認為,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我現在常常是外面的,很少回家,一年在家的日子至多也不過是那一兩個月。若是數著天數,覺得有幾十天,覺得好多,但其實,往往就只是一瞬間。我奶奶就常說:轉眼,你們就又回來一個月了,就又要去了,到時候家裏又空了。我奶奶年歲其實蠻高了,額頭上的皺紋很明顯,皮膚就像是幹枯的樹枝,所以我總覺得她的話語帶有很多的味道。那種味道不是我所能了解的,但卻是和我也有一定關系的。不過,時光不論如何也是不等人的啊,就算我們想留在家裏,家裏人也向我們多在家裏呆一點時間,我們也是會在那一個時間點就搭上離開家鄉的火車,去往別處的。每每搭上車的時刻,感覺這一個美妙的世界就要經常地浮現在腦海裏,便有些許的傷悲。回首過去的一個月,更是有點遺憾了。但是,車子也跑得飛快,來不及看一眼那個車站的模樣,就已經下車了。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一種總是來去匆匆的畫面,所以對於家的一切就更加的懷念。都說月圓思親,但是在這清明時節,看著盛開的杜鵑花,也想著家鄉了。

家鄉也是很多杜鵑花的。和這個城市被圈養在公園裏不一樣,家鄉的杜鵑花很自由地在山上生長。因著這份自由,所以在那些山溝裏頭、小山坡上、山頂上……都可以看見許許多多的杜鵑花。這座城市的公園裏的杜鵑花是淡淡的紅色或者是粉紅,顯得有些營養不養;而家鄉的杜鵑花那是真正的“滿山紅”,便要亮瞎人眼睛似的。小時候,因著調皮,也因著一些流傳下來的習俗,我們甚至還會摘了杜鵑花,用根花枝串聯,拿到水裏洗淨,就直接食用的。這杜鵑花的味道自然比不上山珍海味,卻足夠讓那時的我們幸福一會兒。有時候,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杜鵑花盛開的時候是春天,確切來說,也算是清明時節了。清明時節裏萬物複蘇,惹眼的並不僅僅是杜鵑花,能夠給我們食用的,也還有其他之物。具體有什麼,現在已記不太清,但是一種數目的葉兒以及類似於花朵一樣的東西,卻記憶猶深。

記憶是高端的機器,可以對曾經留在腦海中的事物進行加工,整理,刷選,最後留下一些很是美好的東西。且不論我的記憶裏有多少是美好的存在,但是關於這個東西的記憶卻是很溫馨且美好的。下雨天的時候,萬物得到滋潤,長著這種東西的樹木也是變了模樣。枝幹宛若被清洗過一樣,濕濕的,殘留的水珠閃著些許的光。枝椏吐出了新芽,新芽長出了新葉,新葉間還醞釀出了花骨朵的形狀,煞是喜人。雖然我一直不曾明白為何會生長出這些東西,也一直未曾理解這樣的東西為何能吃且味道這麼的清香甘醇,但是,在那樣的歲月裏,我卻嘗了不少。往往是下雨天的時候,我和夥伴相約到了山上,到樹下去摘下來,帶回家。接著,就在家裏的盆裏接上清水,洗淨,就坐著,慢慢地享受。那得意的樣子,絲毫是不亞於窮人吃到山珍海味的。

現在想想,又要流口水了,不過歲月一去不複返,我卻知我再也無法回去品味這些甘醇的味道了。那些葉子綠了又黃了,黃了就掉了,掉了就化成泥,泥又讓枝椏的嫩芽變成了葉子,周而複始。於是,我便覺得,我離了家鄉,又回了去,再離開,最後也是會回去的。

自然,清明時節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不是杜鵑,也不是這種我叫不上名字來的東西,而是掃墓了。

家鄉的掃墓很正經,正經到有些許的嚴肅。其實,以前我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要掃墓的,掃墓,又是不是真的可以給死去的祖先送點什麼東西呢?許多人都說是為了紀念祖先,可是在我的印象裏,我去掃的墓很多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誰,這樣的紀念我都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但是,有人就說過,有些事情不要想太多,去做就是了,做完就忘了。我想,少年時的我肯定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所以,我向來都是興致勃勃地跟著去掃墓,一點也沒有什麼沉重的心情,或者其他什麼嚴肅的心理的。

墓照例是在山上,而且是在那些荒蕪的地方。那樣的地方看起來總有些陰森森的,仿佛總是有人在背後盯著自己似的,很容易不舒服。不過,好在清明掃墓的人多,倒因著熱鬧而將那一份陰冷祛除了。而因著家鄉的人講究風水,所以除了一個亂葬崗,其他地方的墓都是很散亂的。這就讓掃墓的人總是到處跑,一坡爬了又一坡,一山過了又一山,總是需要幾天的時間才能把墓掃完的。

掃墓的程序其實很簡單。第一步是休整,將一年未曾理過的墳頭休整一翻,割掉荒草,用新的土塊壓上新的紅紙,就算了事。接著就是擺上供品——雞肉,豬肉,水果,餅幹,豆腐,糍粑,一應俱全。供品擺完,就會在墳墓旁邊開始燒草紙,焚香點蠟燭。待前面的工序都正常完成,就會燃放鞭炮。鞭炮響得幹脆、厲害,就是一個好兆頭;若是斷續、悶悶的,就有凶惡之兆。那時候的我,對於這些是否是子虛烏有的現象並不在乎,只是覺得燃放鞭炮是件十分好玩的事情。放完鞭炮後,就是短暫的休憩,接著就是作揖。一切弄完後,才可以收拾好供品,去下一個墳墓掃墓。

那一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小毛孩,所以總是掃了幾個墓就有點疲倦了,大抵是新鮮勁兒過的緣故。只是又不敢回去,總是怕著路上會奔出個那種白發蒼蒼的人把我帶到一個地方去。最終卻是耍著嬌要別人背。被人背的感覺其實很美妙,就像傍著一座巨大的山,永遠不會有滑下去的微笑,安全而溫暖。不過,常常只是背了一段路,我就又想自己走了,在路上蹦蹦跳跳地就像個兔子,就差沒有露出兩顆大大的門牙了。

終究是因為小的緣故吧,在一些墳墓上,家裏人一直不許我去掃,說是不幹淨。我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個墳墓的位置是在一座水庫的岸邊,而那個水庫傳言就曾淹死人。但是,小孩子都是好奇的,越是不讓我去,我便想去,可是我再想去,也無濟於事,最後我還是得乖乖地聽長輩的話,“一邊玩兒去”。

這一玩就是十多年,然後,就再也沒玩過了。時至今日,這些已成為醇香的記憶,已過了整整八年甚至更久。在外漂泊的我雖然常常念著“每逢佳節倍思親”,卻終究沒有在清明節裏回去一次。那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那清脆甘醇的可食用的葉子,那關於掃墓的種種都在心裏徘徊,揮之不去。呵,我親愛的故鄉,遠在那頭的親人,可曾聽見我的呼喚呢?

清明時節雨紛紛,我之鄉愁愁滿懷,剪不斷,理還亂,是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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